离开医馆时，刘神医给我开了些药，说是能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缓解疼痛。
我回到客舍院落时，已夜色沉沉。
书房亮起一盏灯，裴行远已经回来了。
不曾想我一进屋，却看见了姚芊柔！
她正坐于书桌一侧，正替裴行远研墨——
而那曾是我日日做的事。
他们刚重逢一日，姚芊柔便已经熟悉了裴行远只用新墨的习惯。
姚芊柔嫁至江南几年，仿佛也沾染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柔和气。
她见我回来，笑着停下了手中研墨的动作：“唤枝，你回来了！”
裴行远闻言放下笔起身走向了我：“夫人今日问诊，结果如何？”
我眸光一顿，尚未开口。
姚芊柔便笑意微暗：“行远，你们夫妻有话聊，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然而她还未踏步，就被裴行远拦了下来。
“无妨，都是一家人，何必见外？”
我的手紧紧攥了下。
沉默片刻后，缓声开口：“神医说，我活不过半月了。”
我话音才落。
面前的两人神色皆是一僵，裴行远的眉头一瞬紧蹙。
很快，姚芊柔却上前来牵起了我的手。
“妹妹，你就算生气行远今日去接我，没能陪你，你也不能说这种胡话来咒自己啊。”
“你自幼便体弱，多年过去了，听闻行远为你寻了不少稀有草药滋补。”
“想必妹妹的身体，应该已无大碍了吧。”
我心口一滞。
姚芊柔自小便是如此，她总是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。
幼时，家里人信她。
如今，裴行远亦是如此。
我看见他脸上透出几分恼怒，冷斥我：“胡闹！你何时变得这么不懂事了？”
我心口重重一沉。
而裴行远已经不由分说：“夫人既已无大碍，那等芊柔的和离书下来，我们便一同归京。”
我所有的话哽在喉咙。
这一刻，我仿佛突然明白了。
其实这才是裴行远来江南一趟的真正目的。
他并非为我来求医的，而是来救他心上人于水火的。
是啊。
他是侯府世子，手眼通天，哪里会不知道姚芊柔在江南的处境？
他只是想找最恰当的时机，来英雄救美罢了。
如今他目的达到了，带我来求医的由头也就不重要了。
我这人，向来识趣。
于是我压下心底那揪心般难受，只能笑道：“夫君作主便好。”
随后，我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房。
直到入夜，大风吹得窗棂吱嘎作响，雪花纷飞入屋。
裴行远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，将药放于桌上。
他走过来，暖着我的手叹气：“莫要生气了，你看，我给你买了蜜饯。”
他轻声细语哄着我，仿若一切都跟从前没有变化。
我看着他手里的蜜饯，一时红了眼。
“多谢夫君。”
裴行远将药喂我喝下后，照常喂了我蜜饯：“味道如何？”
我压下心头的苦涩，笑道：“夫君给的蜜饯，自然是甜的。”
我骗他的。
这次有了蜜饯，我还是觉得发苦。
裴行远上前抱住我单薄的身躯，叹气：“我今日帮芊柔，都是看在她是你姐姐的份上，你莫要再跟我置气了，可好？”
我垂眸，低声问他：“若是，我真的要死了呢？”
一瞬，裴行远身形僵住。
他的语气冷了下来：“姚唤枝，适可而止。”
警告之意显而易见。
我苦笑一声：“好，我不会再说了。”
他信与不信，也无妨了。
忽地，他垂眸看向我空落落的腰间，忽地蹙眉问道：“我送你的平安符呢？”
我低头，这才发现他年前特意为我求来的平安符不见了。
我怔然：“大抵是今日落在医馆路上了，我叫人去寻。”
说着，我就要喊下人。
可裴行远拉住了我：“罢了，明日我们去普陀寺，我重新替你去求一个就是了。”
我没了话，最终只点头。
次日，我们前去普陀寺，姚芊柔也一同前往。
抵达普陀寺后，沙弥送来香，笑问：“各位施主前来，欲求何事？”
姚芊柔笑道：“我祈祷能结下良人……共度余生。”
尽管裴行远面色淡然，没有回话，我却还是瞧见了他眸色微滞的那一瞬。
我接过香，没有说话。
进了佛殿中，我抬头看向了佛像。
往日我来寺庙中，所求皆为裴行远。
我愿他平安无忧，我愿他平步青云，我愿他所求成真。
如今，我跪于蒲团之上，只求——
“信女姚唤枝，唯愿来世无病无灾，平安一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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